“卖崽青蛙”背后，小人物的逆袭
这张傻傻的“蛙皮”，意味着生的希望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撰文|陈丽媛
《看天下》杂志原创出品
一只“青蛙”的遭遇引发全网关注。
5月10日，上海街头，一只 “卖崽青蛙”被城管拦截。由于当事人穿着青蛙人偶服，挂着收款二维码叫卖充气青蛙玩具，城管要求其当场脱去“蛙皮”。此事很快在网上发酵，网友就城管该不该罚青蛙人，展开热议。这不是一只普通的“蛙”。
从去年夏天零星出现，到今年年初遍布全国各地的大街小巷，再到5月霸榜社交媒体，“卖崽青蛙”一路蹿红。上海城管事件更是打开了这一形象的知名度。
这只绿色的青蛙人偶有着大而无神的眼睛、朝天的鼻孔、微张的嘴唇。村里村气的披巾下是鼓鼓囊囊的大肚皮，腿很短，脚面很宽，脚趾头有三个，手指头有四个。这一外形限制了穿戴者的部分行动，于是一只茫然不知所措、笨拙不知何往的青蛙人，就突兀地出现在街巷里。当这只“青蛙”无情叫卖自己的“幼崽”时，路过的行人很容易就被这个人偶的傻气和天真吸引。
不论是丧丧地用“生活所迫，含泪卖蛙”口号叫卖，还是一路提杆狂奔躲避城管，又或是“大青蛙”教“小青蛙”向路人跺脚敬礼，网上越来越多的青蛙人视频片段获得流量青睐，蛙蛙们也被网友称为大街上的新物种。
但直到近期上海城管事件，人们才开始注意到“卖崽青蛙”背后的扮演者。
脱下“蛙皮”后，憨态可掬的青蛙不复存在，待业青年、宝妈、“社恐”、白发老翁、残障人士、被小孩围堵打哭的女生一一现身。
对一起缔造这场“青蛙热”的行业和个人而言，这张傻傻的“蛙皮”，意味着生的希望。
“卖崽青蛙”诞生记
抖音博主呱兮兮的个人主页上写了三行简介，最后一行写着“青蛙卖儿卖女原创”。
2022年8月，30岁的呱兮兮在寻找工厂定制绿色青蛙人偶服时，未曾想到它会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火遍全国。于呱兮兮而言，用青蛙人偶头套遮住自己的脸，是她尝试做自媒体博主后的“节节败退”。
武汉市江汉城管柔性劝离“卖崽青蛙”。（抖音号：江汉城管 截图）
2019年，呱兮兮辞去了南京一所专科院校老师的工作，全职在家照顾双胞胎孩子。3年后，因孩子开始上幼儿园，她终于有了一些空闲，打算做自媒体博主，毕竟没有一份全职工作可以让她在下午3点去接孩子放学。
“先尝试做亲子账号，没什么流量。后来我就做美妆，也没什么流量。我就想，可能是我的脸不行，抖音上美女太多了，我再怎么化也化不出她们的效果。直到我看到抖音上有人穿人偶服跳舞，对啊，我把脸挡住总行了吧。”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平面设计专业，呱兮兮开始自己设计人偶服。
呱兮兮介绍，她的灵感来源于武汉欢乐谷的红蛤蟆，而欢乐谷的红蛤蟆原型是经典动画片《葫芦兄弟》里的独眼蛤蟆精，她在此基础上重新设计修改。不到一个月，经历了数次与工厂的细节讨论，她终于得到了一套与设计大致相符的服装，费用近九百元。
穿上绿色青蛙人偶服，呱兮兮就跑进了小区附近的广场舞队伍，开始经营她搞笑自媒体博主的路线，但还是没流量。
好在转机很快就出现了。因为一次偶然的扫码抽奖，呱兮兮为女儿赢得了一只充气青蛙玩具。这启发了她，这和她的人偶服太搭了，不如出去卖小青蛙玩具看看。她网购了一批充气青蛙玩具，批发价5元1个。
“小青蛙10元一只，一手交钱，一手交货，呱呱。”等女儿们睡下，叫卖声通过呱兮兮随身携带的大喇叭在南京的夜市里回荡，不到一小时，挂在杆子上的三十只小青蛙玩具就卖光了。
在同一个夜市里卖唱的歌手录下了呱兮兮卖小青蛙的视频，第二天，呱兮兮在自己的手机上看到了那段视频，点赞数高达30多万，有才的网友们留下了经典点评，“如果不是生活所迫，谁大半夜的还出来卖儿卖女。”
三方合力，眼里充满清澈的愚蠢、显得悲惨又倔强的“卖崽青蛙”形象在社交媒体上牢牢抓住了网友的心。很快有一些人搜索到了呱兮兮的账号，向她咨询青蛙人偶服的购买渠道，而呱兮兮自己的账号，也终于慢慢盘活了。2022年9月，呱兮兮在商业街穿着青蛙人偶服骑自行车录下短视频，这则视频现在的点赞已达到了86.3万。
呱兮兮在商业街穿着青蛙人偶服骑自行车录下短视频。（抖音号：呱兮兮 截图 图）
这是呱兮兮短视频创作的最高峰，但对“卖崽青蛙”而言，一切才刚开始。
“青蛙热”
5月10日，我穿着青蛙人偶服，站在了北京热门景区南锣鼓巷中央。街道上原本只顾自己走路的人群突然开始聚集。妈妈会牵着小孩主动走向我，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会一路尾随，沿街的商家服务员迫不及待地招揽我在店面前停留。
这是一种巨星的感觉。
人群不认识我，但认识“卖崽青蛙”。社交媒体上，由不同蛙友创造的搞笑视频会被整合在一起，而当我套上同款服饰时，我同时传承了大众对这一形象的所有既往认知。在那一刻，我似乎明白了迪士尼顶流玲娜贝儿的所有荣耀和烦恼，这和我们蛙蛙所经历的大抵相似。
蛙蛙的必杀技是跺脚敬礼。随着一则大青蛙教小青蛙向路人敬礼的视频走红，分散在全国各地的蛙友们都自发学习并展示了这一技能，就算有蛙友断网没学上，路人也会不断提醒甚至上手教授：“你先退两步，走过来，跺脚、敬礼！不行你敬礼太早了，要和我同时，再来一遍。”走完快800米的南锣鼓巷主路，本蛙大概跺了30次脚，敬了30次礼。
“卖崽青蛙”已成为一个全民共创、全民共享的超级明星。也正因此，蛙蛙们的花样层出不穷，热度居高不下。毕竟对主业是卖崽的蛙友而言，更会互动、更活泼，才能卖得更好；而对主业是拍摄视频做自媒体的蛙友而言，内容为王，能创造新梗绝不用老梗。
平台也青睐这一新星，每隔一段时间，就有一则热门的“卖崽青蛙”视频广为流传。“但流量的分配很随机。”据呱兮兮观察，抖音分配的流量，由各地的青蛙视频“雨露均沾”，平台不会一直给一个地区的创作者流量扶持。作为这场青蛙狂欢的创始人，呱兮兮获益并不多。截至目前，呱兮兮的抖音账号粉丝数为10.6万，和同类青蛙账号相比，并不在最高梯次。
直接受益于这场“青蛙热”的，是青蛙人偶服和充气青蛙玩具工厂。呱兮兮穿上街的第一套青蛙人偶服，由名为“梦幻城堡卡通人偶服装”的淘宝商店完成，发货地在江西省赣州市。而江西赣州，正是人偶服装工厂集聚地。据企查查，以“人偶”为关键词搜索，江西赣州市的企业数量占全国63%。
“梦幻城堡卡通人偶服装”商店透露，疫情三年，江西省赣州市人偶服装行业受到较大打击。不少大型活动取消，客户大幅减少，销量也下滑严重。而青蛙人偶服的爆火，“已经带动了当地经济效益，给当地解决了就业难题，是好事”。
在淘宝，售价约230元的青蛙人偶服最受欢迎，如发货地同在赣州的“上犹县彩乐卡通人偶工艺厂”，青蛙人偶服月销量超过4000件。
不论是生产端还是平台、各地蛙友，大家都极力促成了这股“青蛙热”，并不断出新，希望它的热度能持续得更久一些。
蛙皮之下
“今天出差回到西安，下火车回去就收拾收拾准备卖崽。”4月14日，小鹿在小红书上更新了自己的青蛙日记，那是她第三次出摊，那晚她在广场舞上跳了3小时，卖出15个崽，收入225元。
“真幸运！蛙蛙妈妈继续努力！”小鹿写道。时薪近80元，这算是很不错的兼职收入了。小鹿的正职工作月薪只有3000元，“月光”是常态，为此她不得不兼职赚些外快。
“卖崽青蛙”沿街兜售玩具违反了一些城市的法律规定，但网友们还是忍不住要为蛙发声——“如果不是为了生存，谁愿走街串巷卖这几块钱的玩具？我没觉得他们干扰谁，他穿梭在各个街道反而给陌生的人群添了一份乐趣。”在《每日经济新闻》创建的微博投票区，77%的投票者认为卖崽蛙对行人、对环境没有干扰。
而当一张白发老奶奶扮演青蛙的照片流传全网后，“生活所迫，含泪卖蛙”这句话，才猛然从一个好笑的梗，变成了残酷的现实。惊讶与心疼的情绪相互作用，越来越多的网友发声支持“卖崽青蛙”继续在街头蹦跶。
在穿上青蛙人偶服之前，35岁的金兴找过好几份工作，但都被拒绝了。今年大年初三，金兴穿戴好左腿义肢，套上青蛙人偶服，提着充好气的青蛙玩具，走上了广东省惠州市的街道。
透过青蛙头套的嘴唇开口，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现在他眼前。路人纷纷投来目光，小朋友常常冲过来给他拥抱，“心情和平时去街上完全不一样，”金兴说，“能不能卖出东西都会很开心。”
那天的销量也不错，金兴卖出去100多个充气青蛙玩具，一只售价20元。春节期间，充气青蛙玩具进货价从原先的2元一只涨到了10元。
对金兴而言，漫长又失意的冬天在那一天结束了。之后，金兴联系到上游的厂家，开始负责一些人偶服装厂和玩具厂的线上销售工作，主要通过短视频引流，在抖音店铺“金华诚信玩具厂家”卖产品。
“这就是青蛙走红的背后逻辑，只有大家都有收益，它才会源源不断地发酵、被推广。”金兴说。
青蛙人偶服头套沉重、视野受限，为了吹风鼓气，服装内衬用膜布密封，夏天闷热难耐，但对里头的人来说，它给了自己难得的体面。蛙友们爱说“戴上了头套，实则摘下了面具”。面具是否摘下因人而异，但头套确实挡住了社会对个人的期待和偏见。年龄、婚育状况、身体健全与否、收入高低等，全都妥帖地隐藏在一个看上去愚蠢又好笑的青蛙大头里面。
“火了以后，有宝妈粉丝私信我，说青蛙人偶服给她们带来了一些兼职收入。她们和我一样，因为带孩子找不到工作。我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小小举动，还能给其他人带来这么多好处。”呱兮兮其实早就向江苏省版权局申请了名为“呱兮兮形象”的绿色青蛙人偶美术著作权，但她并没有在版权问题上追究制作工厂和一些自媒体账号的责任。
在她创建的蛙友群里，400多名蛙友称呼呱兮兮为“蛙老大”，大家聚在一起交流每天出摊的见闻。尽管当“蛙老大”不能给她带来直接的经济收入，但她知道，自己找到了值得努力的方向。“你靠自己的双手去努力挣钱，在家里都有底气了。”
所以别扒我的蛙皮呀，那是我好不容易维持的体面。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文中金兴、小鹿为化名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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