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 者丨李慕白
来源:华商韬略
2005年的一天,江苏电力集团的高管找到了协鑫集团董事长朱共山,对他提出了一个请求: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“愿不愿意接手一座多晶硅工厂?”
这年年底,对着徐州经济开发区的2000亩地,拥有20多座热电厂的“民营电王”朱共山,就这样走进了一个新领域。
他绝不会想到,从这一把开始,他竟然会越搏越大。
2022年中国企业家领袖年会上,朱共山在演讲中留下一句话:
“经济大气候不好的背景下,企业家的重要使命,就是带领企业穿越周期”。
穿越周期,常被许多企业家挂在嘴边,但朱共山的话,却是他四年来的亲身体会。
协鑫集团旗下的协鑫科技,是光伏硅料一线龙头,今年上半年,协鑫科技实现营收153.26亿元,同比增长74.1%,归属母公司净利润69.09亿元,同比增长187.1%,取得了公司自上市以来最好的业绩表现。
与之对应的,则是公司的资产负债率从去年的49.6%降到了44.9%。
这份成绩,让协鑫阳了,也让朱共山阳了:拨开乌云,重见阳光的阳。
这份成绩,也是靠阳——太阳能的阳给拉起来的。
整个上半年,协鑫集团的多晶硅产量为4.01万吨,排在通威股份、大全能源、新特能源之后,位列第四。
这份成绩,是九死一生的劫后余生,也是被逼到谷底的绝地反击。而让朱共山和协鑫系险些翻船的时刻,要从四年前说起。
2018年5月31日,国家发展改革委、财政部、国家能源局发布《关于2018年光伏发电有关事项的通知》。这份被称为“史上最严”的光伏新政,叫停了普通地面式光伏电站的新增投资,同时降低了光伏发电补贴力度。
作为光伏行业的终端应用环节,光伏电站的扩张进度,决定了整条产业链的发展状况。本是欣欣向荣的光伏行业,一下迎来了至暗时刻。有数据显示,新政出台的一周内,A股、港股,外加美股的光伏企业跌去超过千亿元的市值。
朱共山的日子也不好过,协鑫科技的市值一度跌到不足百亿港元,跌幅超过80%,主营太阳能发电的协鑫新能源股价更是跌破了两毛钱。
在过去几年里,大举投资带来的高负债,此时也成了协鑫的负担。彼时,协鑫总负债就达千亿元,整体资产负债率约77%。其中,以光伏电站业务为主业的协鑫新能源债务压力,占据了一半。
对于朱共山而言,一分债务,就意味一分压力。以至于在公司会议上,他撂下了一句话:“恨死新能源这个公司了”。
祸不单行的是,朱共山赖以起家的多晶硅技术还遭到了挑战。光伏行业残酷的一面在于,它不仅要赢下与同行的选拔赛,还要面对和传统能源的同场竞技。只有实现“平价上网”,光伏才真正具备了市场竞争力。
而想要解决降本的难题,突破口只有一条:用技术的突破,在技术路线中做出最优抉择。
一个典型的例子,体现在硅片的单晶和多晶路线分歧上。两者的区别,体现在内部晶核的排列方式上。单晶排列整齐的晶核,决定了它可以切得更薄,光电转换效率更好,降低成本的潜力更大。但它当时的问题也很明显:既有生产模式下,成本降不下来。
单晶在生产成本上的压力,使得多晶一度成为市场主流。但技术路线不是金池汤城,它的颠覆者永远是技术本身。因此只要平价上网一日不实现,对技术进步的倒逼就一日不会停止。
自2015年,单晶硅背后的隆基与中环两家公司,分别开始采用金刚线来替代传统的砂浆切割,和砂浆技术相比,金刚线技术的切割效率更高,材料损耗更少,可以让切片环节的成本下降三成以上,同样一公斤硅锭,砂浆技术只能切出不到50片硅片,而后者则可切到60片之多。
这让隆基创始人李振国曾放下豪言:“多晶硅即便价格降到0,我们也比他们有竞争优势”。
更低的成本,更高的光电转换率,在2018年,单多晶产品市场占比迎来了切换之年,单晶硅产品占有率首次超越多晶硅。国联证券研究所的数据显示:2018年,单晶硅的市场份额占比达到了56%,到2021年则高达95%。
双重打击之下,朱共山和协鑫的日子越来越难过。2018-2020年,协鑫的净亏损分别达到6.93亿元、1.97亿元以及56.68亿元,而2015年和2016年的净利润还在20亿-30亿元。
被逼着走上了自救之路的朱共山,采取的第一步便是“瘦身”,曾经是优质资产的光伏电站首先成为了甩卖的对象。
从2018年10月到2020年11月,协鑫新能源先后公布11份电站出售公告,总容量约3.16GW,累计交易金额为91.56亿元。
而到2021年末,协鑫新能源所持有电站的装机总量已经从巅峰的7.3GW下降至约1GW,资产负债率也下降至56.31%,协鑫已基本完成了对电站资产的处置,现金流压力也大幅减轻。
在中国,有的钱可以从市场里赚,有的钱可以从改革里赚。幸运的是,这两种钱,朱共山都赚到了。
2020年9月,在“碳达峰、碳中和”目标下,光伏的清洁能源地位被提升到新高度。在利润最丰厚的硅片环节,就有上机数控、双良节能等硅片新势力高调宣布扩产,并对隆基、中环等老牌硅片企业发起挑战。
硅片新旧势力的对决尚未分出胜负,但却拉动了上游硅料价格的上涨。根据Wind数据,从2020年下半年开始,我国硅料单位现货价一路从5万元/吨飞涨至最高25万元/吨。
此时的协鑫,已经找到了降低硅料成本的新方法——用流化床法生产“颗粒硅”。由于耗电量大幅降低,同等条件下颗粒硅的生产成本比传统的棒状硅低约30%。
价格猛涨,成本却在降低,这将协鑫一把拖出了亏损的泥潭。
根据公司披露,2021年协鑫硅料业务实现的净利润高达50.8亿元。有效缓解了公司的现金流压力,也使得协鑫再度成为资本市场的宠儿。2021年协鑫科技公司两次配股成功,募集资金92.8亿港币,同时获得高瓴资本的大额认购。
这并不是协鑫第一次从市场的大风大浪里滚过来,事实上,从涉足光伏行业开始,朱共山就一直在行业周期里穿梭。
在江苏电力集团找到朱共山的时候,他已经是坐拥20多座热电厂的“民营电王”了。
在这一年的前后,中国经济正在经历一场巨大的调整。宏观调控的重拳砸在了钢铁、水泥、电解铝、房地产开发等多个领域。
从日后的复盘结果来看,这似乎是推动朱共山转型意愿的一个关键因素。而他之所以能够被多晶硅业务打动,则与这个行业的业态大有关系。
2004年,德国颁布《可再生能源法》(修订版),强制光伏发电并网,并且给予为期20年,每度电0.45-0.62欧元的补贴,全球兴起了光伏投资热潮。
朱共山的江苏老乡施正荣,率先吃到了时代红利。2005年,尚德电力正式登陆美国纽交所,成为第一家上市的中国光伏企业。尽管要比朱共山小上5岁,但施正荣还是以23亿美元的身价成为中国首富。
对于中国光伏产业而言,施正荣的“首富”故事其实无关宏旨,但造富神话、尚德效应和无锡模式联系在一起,却构成了各地政府、资本竞相投入光伏的动力。在“追光”运动最高潮的时期,全国有600多个城市把光伏作为战略产业,在试图进入这一行的队伍里,甚至还包含了生产丝袜、手套和胶鞋的公司。
彼时,中国在光伏产业链的中下游实力强劲,国内的企业多瞄准的是硅片、光伏组件等中间环节,上游原材料市场完全是欧美韩公司的天下。
2004年,全球多晶硅的供应主要靠Hemlock、瓦克、REC、MEMC等七大厂商,它们当时的
总产量为24000吨,而全球市场需求量为26201吨,出现了2000多吨的市场缺口。而国内还没有企业布局,竞争不太激烈,
江苏电力集团牵头建设的多晶硅厂,正处在这个缺口上,而相比硅片、电池、组建等下游产业,硅料厂的工程建设逻辑不算复杂,这让朱共山坚定了接下该项目的决心。
2006年3月,中能硅业成立,大股东分别是国泰和北京中能,共占65%的股份,而国泰和北京中能的股权拥有者均是朱共山。3个月后,中能第一条产能为1500吨多晶硅生产线开工建设,并于2007年9月生产出第一批多晶硅。
朱共山一出手便赶上了好时候,自2006年杀入多晶硅行业后,市场上多晶硅的价格一路上扬。2007年,多晶硅的价格突破300美元/公斤,毛利率高达70%。2008年,甚至达到了500美元/公斤。
或许是嗅到了市场疯狂之下的危险气息,朱共山放弃了可以大赚一笔的机会,选择与客户签订为期8年的长期合同,价格要比现货价格低40%-50%。如果按照这个账目算下来,朱共山放跑了上百亿元的利润。
但这亏本的买卖,却帮着朱共山躲过了一劫。
2008年,金融危机席卷全球,光伏产业遭遇毁灭性打击,装机量锐减近90%。但当时,国内硅料市场却呈现出近乎疯狂状态,晶澳的靳保芳在南方考察时发现,一些家庭作坊甚至买上两三台切割机,再买几根硅棒,切成片便能赚钱。
产能本就过剩,硅料价格当初涨的有多疯狂,跌的就有多惨痛。2011年最低时只有15美元/公斤(约97.5元/公斤),较2008年的500美元/公斤(约3450元/公斤)下降97%。
正是朱共山签下的那些长单,让协鑫成功抵御了寒冬。
但其他企业就没有那么幸运了,价格大跌的后果很严重,国内90%的多晶硅企业停产,朱共山此时却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:扩产。
在行业逆周期扩产,无疑是一场豪赌,并且失败概率还很高。但朱共山的特别之处在于,他要用规模外加先进技术,把硅料的成本打下来。
2011年底,协鑫多晶硅产能达6.5万吨/年,同比增幅分别达到210%。但成本却降到了20美元/公斤左右。
在行业逆周期没有什么比实打实的“便宜”更重要。而这也为协鑫引来了大资金。2009年,中投集团55亿港元入股协鑫,占股20%。2010年,中国银行将向协鑫提供100亿元授信。
当2012年10月,欧洲联合美国高高举起“双反”屠刀,光伏行业再度沦为人间炼狱。据悉,有300多家光伏企业直接倒闭,无锡尚德施正荣、江西赛维彭小峰,一个黯然离场,一个陷入债务困境,而后起之秀朱共山手握充足现金流则平稳穿越了周期。
2013年,协鑫甚至击败了德国硅料霸主德国瓦克公司,成为全球最大多晶硅生产商,占据全球约四分之一的市场份额,从此,朱共山有了“硅王”称号。
朱共山的强势是出了名的。
2004年,协鑫要涉足多晶硅,公司内部有很多强烈反对的声音,但朱共山力排众议快速上马项目。
但凡是协鑫的重要项目,朱共山总会亲临前线指挥。这也是协鑫留不住职业经理人的重要原因。一些职业经理人甚至抱怨说:“本来请医生是来看病的,但是过来只是聊聊天”。
这可能是源于其对绝对控制权的迷恋。
协鑫在涉足LED行业时,曾跟某银行谈过贷款融资,银行愿意提供1.5亿美元的贷款,但前提是有一个对赌协议。若2012、2013年LED项目子公司没有达到规定的盈利状况,协鑫必须转让一部分股权给银行。朱共山拒绝了对赌,决定自己拿钱出来做。
而这种强势更体现在朱共山规模和速度的极致追求上,这使协鑫可以在短期内成为某个细分领域的第一名。
2009年,朱共山决定修建一座硅片工厂,目标是要在春节前投产。
一位2009年底加入协鑫硅材料的员工回忆说,当时看着一片荒芜的工地,心里嘀咕说,2010年年初投产恐怕只是口号吧。但后来他发现,施工进程速度远远超乎他想象,仅仅几天后,就完全不一样了。
而当时负责这个厂区建设的朱战军,在此之前甚至连长晶炉、切片机等核心设备都没见过。最终,协鑫的第一个硅片项目在2010年1月份成功投产,赶在了春节之前。
而协鑫新能源在短短三年时间内,一举夺得全球光伏电站规模亚军,装机量更是一度占到国内年新增装机的10%。
在行业上行周期,速度和规模的重要性,甚至可以决定企业生死。
在“追光者”的队伍中,江西赛维同样看中了多晶硅市场,它的创始人彭小峰曾计划修建一个1.5万吨的硅料厂。工厂2007年开始建设,首期工程要在2008年建成投产。
为此,彭小峰甚至聘请了世界500强的工程承建商美国Fluor公司,这让当时世界最大的多晶硅企业德国瓦克如临大敌,瓦克2007年产能仅有1万吨。
但工程进度实在太慢了,最终的投产时间比彭小峰最初估计的晚了1年。而这时候,行业已经进入下行周期,硅料价格大幅下跌。而朱共山的第一条多晶硅生产线,从开工到投产,仅花了一年零三个月,创造了当时的建设纪录,也赶上了硅料暴涨的前夜。
不同于彭小峰,朱共山不是盲目追求速度和规模,速度和规模指的背后是低价。根据财报,2008年时,协鑫多晶硅生产成本为66美元/公斤,而随着规模的扩大,到2011年第四季度其成本在19.3美元/公斤,3年内成本下降了三分之二以上。
在光伏发电领域,2016年朱共山更是把光伏发电上网度电价格降到了0.61元,这让行业哗然。
正是靠着对速度、规模、价格的极致追求,朱共山在竞争激烈的光伏行业站稳了脚跟,也成功躲过前两次周期危机。而走出第三次周期后,朱共山变得更加谨慎。在中国企业家领袖年会上,他直言“实体经济更要严格把好负债关,讲究有原则的投入、追求有质量的速度、确保有结果的执行”。
朱共山是这么说的,也是这么做的。
面对大涨的颗粒硅需求,朱共山不再像过去强调绝对控制权,而是选择与下游厂商合作建厂。比如与上数机控合作建设包头30万吨FBR颗粒硅项目,与TCL李东生合作打造的呼和浩特1万吨电子级多晶硅暨10万吨颗粒硅项目。
光伏行业一直有一个魔咒,成为首富之后,结局往往以惨淡收场,施正荣、彭小峰、苗连生、李河君莫不如此。而进入光伏行业17年,三次穿越产业周期,协鑫却如同一场长跑比赛中的胜出者。尽管也曾气喘吁吁,却依然坚持在光伏跑道上。
2022年,64岁的朱共山在总结协鑫的成败时,曾留下一句话:做企业不是百米冲刺,而是跑马拉松。
想必,这是他最深的感触。
[1]《谁人不识朱共山?》黑鹰光伏
[2]《光伏首富沉浮录》角马能源
[3]《朱共山反思朱共山》能源严究院
[4]《一年涨十倍,前光伏之王保利协鑫的逆风翻盘局》36氪
[5]《保利协鑫朱共山:中国幕后光伏大佬铁血帝国》环球企业家
[6]《朱共山:践行企业家精神,做起而行之的行动派!》中国企业家杂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