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半年,回家接厂的“厂二代”一直被热烈讨论。半年过去了,他们过得怎么样:
我可能算是非典型“厂二代”吧。从小父母在经济上没亏待过我,但我好像不是块学习的料,高考勉强考到了二本分数线,那会儿父母想送我出国读书,被我拒绝了。
比起出国深造、见世面,我对赚钱更感兴趣,索性就直接去了中部一所二线城市读大学。因为离家有一定距离,父母也没空管我,我大学都是在保证不挂科的情况下做各种赚钱上的尝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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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三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,我开始入行做房产中介,那会儿经常翘课,我师傅一个电话,我就直接过去跟他一起见客户了。后来我大学毕业,就跟他一起出去单干做二房东,辛苦是辛苦,也确实赚到了一些钱,趁着当时二线城市的房价还没太起来,我买了两套房,一套平时自住,一套收租。
可能因为这个原因,父母觉得我还有点生意头脑,三年前就试探性问过我一次,要不要回家里的工厂帮忙。我一开始是拒绝的,一方面我从来没有了解过家里的生意,从零学起成本太高;另一方面,我事业好不容易稍微稳定了一点,不想转变重心。
但事情的发展是由不得自己的,去年父亲生了一场病,虽然治好了但体力和精力都不比从前,他觉得是时候退下来休息一阵了,我是家里的独生女,这种时候只能硬着头皮顶上。
刚回去的几个月里,我经历了很大的落差,我们家的工厂地理位置非常偏僻,点个外卖至少要一个小时才能送到,我每天穿得灰头土脸的,为了融入那里的环境。即便如此,厂里的老员工还是不太把我放在眼里,四五十岁的中年男性,性别意识是比较糟糕的,每次开会,我提了什么新想法,他们最多表面上做个样子,实际是不入他们法眼的。
我不是没吃过苦,但回报是成正比的,可在家里的厂上班,一周七天扑在生意上,一个月正儿八经的工资只有5k,碰到大的决策,还是我爸在拿主意,我像是一个帮他跑腿、盯项目的监工……
回家接厂之后,我原先的交友圈也开始萎缩,天天在乡下呆着,跟以前的姐妹们越来越没有共同话题,她们无法理解我家里生意上的事情,总之就是,要多憋屈有多憋屈。
给公司打工,起码会签订期限,在自己家的厂里上班,感觉永远没有尽头,我有时候甚至会遗憾爸妈当时怎么没再生一个儿子。
我从小是爷爷奶奶养大的,上了中学才知道自己是被寄养到养父母家的。因为小时候亲生父母忙生意,生了我就寄养在朋友家。
后来我们关系熟了,亲生父母出钱,送我去了美国上大学。我在美国读的是艺术方向,回国想找个画廊或者美术馆的工作,但始终没有合适的,亲生爸妈阴阳怪气,说浪费钱让我去国外镀金,还不如回温州把家里那个塑料瓶厂子管起来。
所谓的塑料瓶厂,其实就是个作坊,叫“坊二代”比较准确一些。这种厂在温州这边挺多,我跟工厂里的人也多少认识,觉得与其在上海拿那点微薄的工资,东奔西跑,不如先回老家管管事,没想到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简单。
首先,你要知道小地方的生意,要应付很多社会关系。虽然有家里亲戚帮忙,但这一天天的吃饭、喝酒,我一个学艺术的小男生哪里应付的来。以前在美国,跟朋友喝啤酒我最多一瓶,现在第一次喝五粮液、茅台,根本咽不下去,你还得想着怎么说话,轮着敬酒什么的,大多时候都是演,一天天搞下去力不从心。
现在市场环境不是很好,厂子裁了很多人,有些机器好久都没有动起来了,这些资产怎么处理,没人有确切的答案。父母已经赚了一辈子钱,在上海早买了房养老,对我的期待就是能盘活就盘活,弄不好也不强求。
我就是硬撑着面子,快到了放弃的边缘。
我高中后就出国念书了,本硕都是在英国,毕业之后回上海找了一份外企的工作,工资不算高,但好在work-life-balance的氛围是我喜欢的,业余时间我都能花在自己的兴趣爱好上,现在回想起来,几年前的自己真是从未经历过生活的暴风雨。
去年上海疫情开始之前,我就回家了,本来还有一丝庆幸,自己跑得太是时候了,可没过多久,生活就露出了它残酷的一面。
我家是做钢铁加工的,因为对这行缺乏了解,我爸让我先跟着他熟悉一下业务,等我上手一些之后他再慢慢退出。因为大环境,我爸也裁了一些身边的员工,为了缩简成本。
这直接导致了我刚回去,就开始“做牛做马”,不仅要跟着他去见客户、见供应商,还得兼职司机和秘书……去年最离谱的一次,是我开了一夜的车,一宿没睡,第二天到了就要马不停蹄地去应酬,当时跨城出差完全是看运气,你给自己放一天假,可能第二天就什么地方黄码出不去了,几乎是在跟时间赛跑。
但怎么说呢,回看去年上半年,多少还有点羡慕,下半年生意几乎是腰斩,今年就更加惨淡了……
跟以前的同事聊天,大家都在抱怨外企裁员,我说你们好歹还有公司发的赔偿金,我这种给家里打工的,干倒闭了还要给别人补偿款,有时候觉得前面十几年,像是活在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泡泡里。
现在泡泡破了,只剩一地鸡毛,我爸有一次喝多了跟我说,就算把过去赚到的钱放在银行吃利息,都比这两年硬撑要强,起码不至于面临负债……
采访、撰文:MK,Jona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