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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tGPT问世之后的几个月里,林佑江的生意骤减至原来的五分之一。
2020年,林佑江辞掉在一家公司里担任插画组组长的工作,选择做了一名自由插画师。
起初,这是一个令他感到愉快的选择。不仅工作时间缩短了,月薪也从1.5万一下子涨到三四万。
不过,时隔三年,他的收入再次回到一万元左右。
人类从最初ChatGPT横空出世的喜悅中回神,逐渐演变成焦虑,不过只用了半年时间。AI的加速发展,会不会导致人类大面积失业?
外媒盘点了最可能被ChatGPT取代的10大高危职位,平面设计相关的工作赫然在列,有关“AI绘画取代人工广告设计”的言论也甚嚣尘上。只是谁也没想到那时茶余饭后的闲谈,竟真的这么快就波及到了自己。
强烈的压迫感下,打工人开始自寻出路。有人选择迎难而上,被裁员后从零开始学习AI绘图工具;有人不断投简历,希望换个多跟“人”打交道的工作;也有十年老员工打算躺平……
新一轮时代变革已经到来,人们揣着相同的担忧:“我们该怎么和AI共处?”
林佑江对人工智能绘图并不陌生。2016 年,AI绘图就已经出现了,但真正能开始大面积应用,就是这半年多的事。
今年3月,林佑江和业内朋友曾测试过AI绘画软件,即使有多年绘画功底,在看到经过大量喂图、训练后不断精细的AI成品图,还是感到了威胁。
不约而同地,身边的每个画师讨论的话题,从某位大佬的精品图,全部掉头转向AI绘图。
AI绘图算不上十分精致,却胜在上手操作简单,大大降低了行业门槛。
原先,林佑江画一张完成度高的美宣图要2周到1个月时间,但现在只要设备足够,用软件只需要十分钟,将时间压缩到了极限。
“只要稍微会点电脑的人,一两天就能啃下来流程,哪怕是外行人也会觉得,我上我也行。”林佑江说。
最先被替代的是初级的画师。有人被裁员后在社交平台上分享,“我好像被AI杀死了”,留言里聚集了很多经历相似的人,“列表里一堆原画师被裁,项目组就地解散”“想考清华美院,现在觉得可能没必要了”。
市场上许多公司对于图画的需求仅限于表层,要求并不高。以至于大部分企业都无法拒绝降本增效的诱惑。
知名公关及广告服务商蓝色光标打响了用AI优化人员配置的第一枪。4月12日,蓝色光标内部邮件截图被爆出,为了“给全面拥抱AIGC打下基础”,蓝色光标决定无限期全面停止创意设计、方案撰写、文案撰写、短期雇员四类相关外包支出。对此,蓝色光标方回应媒体称,相关邮件内容属实。
赞意广告CEO乌东伟(网名“乌冬面”)和蓝色光标做出了同样的选择。就在前一天,他所在的公司刚刚宣布停止外包分镜插画岗位,采用Midjourney等AI工具作为替代。他认为,蓝标只是个开始,后续会有更多公司重新审视自己的成本项,先是停止外包,后面就会演变为裁员。
乌冬面的公司在尝试使用Midjourney、ChatGPT这些AI工具后,也果断放弃外包。“公司的广告业务中有一部分工作是中间稿,其中的插画、文字、提案环节,我们会选择外包。因为不是终稿,不需要过度精细,AI可以完全承接这部分任务量,甚至做得更好。”
乌冬面最近在跟进一个项目,如果按照之前的做法,最多只能出三个方案供甲方选择,但接入Midjourney后,输入不同关键词,跑出了更多不同类型的设计图,最后甲方选择了AI的方案图。他预估,AI能帮他降低2%的成本,而市场上一些先行者可能已经节约了10%的成本。
目前,乌冬面没有采取裁员这么激进的手段,但他表示,未来如果有人主动离职,该职位可能会直接优化,不再招聘新的员工。
2月,央视财经援引美国《财富》杂志网站报道,一家提供就业服务的平台对1000家企业进行了调查,结果显示,近50%的企业表示,已经在使用ChatGPT;30%的企业表示,有计划使用。而在已经使用ChatGPT的企业中,48%已经让其代替员工工作。
AI的崛起,让张秀产生了转行的想法。
去年12月,新媒体编辑张秀第一次接触 ChatGPT,没试两次,她就放弃了,“这玩意儿太水了,写不出好稿子。”直到今年3月,她无意中刷到了一位博主演示正确使用ChatGPT,不得不重新审视AI的力量。
她举例,如果单纯的提问,你得到的可能只是一个粗略机械性的回答,但如果先明确它是一个自媒体写作专家,写上最近想编辑的选题,要求它抓住读者情绪,直击痛点,最后附上自己的稿件,注明要这类型的文风,十多秒就生成了一篇合格的中短篇稿件。不满意可以继续提出要求迅速修改,“说没有危机感肯定是假的,我们总说自己是无情的写稿机器,这次遇见真的了。”
张秀一直都有转行的想法,视频常态化后,文字的力量本就被削弱了一大截,领导最喜欢说的话是“蹭热点”“赶时间”,这让她无数次抱怨公司失了本心。
AI的崛起加速了张秀转型的决心,她说,ChatGPT或许还不够完美,但透过雏形,她预见了被代替的未来。
思来想去,张秀想“逃”到和人打交道的职业上,商务、公关等职位都是她考虑的方向。一个月里,她找猎头、刷招聘网站,投了不下五十份简历,“现在出去还能积累点资源,真等行业大规模裁员的时候再跑,就来不及了。”
与张秀的想法一致,设计师刘琦猜测,AI的下探会越来越深,自己的态度也越来越矛盾。一方面,她担心丢了饭碗,另一方面,如果AI能够完全取代她,她也终于可以不用再跟年轻人卷了。
在去年年初AI只能画一些插画时,从业十年的会展公司设计师刘琦就预测,设计界可能要被AI洗牌了。
“夸张一点说,5年之内会取代至少一半设计师的岗位。”后来,身边开淘宝店的朋友告诉她,产品图不再需要模特了,AI生成图就可以凑合用。
目前刘琦的会展公司还没有启用AI的计划,这要归功于他们的项目定制化很深。和身边的设计师讨论,大家得出的结论大同小异,真正有文化有深度有人性的设计,AI取代不了,因为审美很多时候需要建立在文化之上,“毕竟AI面对的是人类感性且难缠的大脑。”
4月,看到AI冲击的林佑江,离开北京回到老家,开始研究短视频和手办,他想把之前积累的经验尝试运用在其他媒介上,“如果我要完全转行,可能更难适应一些。”
时代洪流面前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,许多画师不得不主动或被动改变工作状态。
林佑江也曾挣扎过,和AI拥护者争辩绘画作品的版权重要性,担心行业会因此发生断层等,这些都是AI有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。
“AI对刚工作或学习绘画一两年的人来讲,影响尤其大,每个人都需要有进步的过程,最开始可能是模仿,学习其他人的理念,一点点积累,形成自己的东西。但现在时代变了,行业不需要初级者,新人进不来,也就成长不起来。”林佑江说。
据林佑江了解,他身边的一部分画师还在等待时机,通过各平台宣传、同行间内推去找一些新的工作岗位,即使这些机会并不与个人擅长领域完全匹配;一部分画师为了接到更多订单,会改变之前的接单习惯,就算与之前风格不同也要尝试,导致现在一个企划职位可能有好几十个画师在竞争。还有一部分画师转行去做模型、做课程培训,开始寻找新的出路。
历史总是重复的,Zela在今天AI引起变革的时代,看到了相机与电脑崛起时的影子。她知道,这种时刻总有人会被淘汰,但也一定有人重新站起来,重要的是,提前抓住机会。
Zela曾在一家教育类的杂志社当了一年的插画师,因为公司业务线调整,半年前被公司裁员,公司没有直说是否有AI的因素在其中推波助澜,但却留下了“你画的还没有AI画的好”这句话。
投了20多份简历,只收到四五条回复,最后都石沉大海,趁着这段空窗期,Zela开始自学AI绘画,从构图、控制图层,到用AI控制光影,她说,随着学习越发深入,她的态度也从抵触AI转变成了接受AI,像他们这样的底层画师,学AI是顺应未来的趋势,利大于弊。
目前,伴随着AI工具的兴起,AI修图师这种新生岗位的需求是客观存在的,在招聘的简介中,Zela看到越来越多的公司要求员工会使用AI绘图工具。这是因为AI并非无所不能,出图的精细度需要人工修正,要想让它成为彻底的生产工具,现在还做不到。
比如她用AI做的初稿,最容易崩坏的是人物图中的手和脚,有时候出来的会是一个肉色的小圆球,有时候会多出几根手指头,有时候形状突然变得畸形,而这样的图是无法直接变为成品图的。“算法就是计算一个色块,或是一群色块,按照每个颜色、比例和位置去呈现,然而它不懂人只能有两只手,每个手上有五个手指。”这也变相给了底层画师另一个方向生存和发展的机会。
从诞生起,关于AI的争议一直存在,没有人类纠错,AI怎么认识到成品中出现的错误?AI式拼接算不算创新?卡在技术发展的分水岭,人们往往不能得到一个共识的答案,但这并不能妨碍AI工具使用范围愈发广泛。
有人想要远离,也有人试着从AI的漏洞里寻找新的机遇。
乌冬面也在积极推动公司转型,既提供免费AI工具账号,也鼓励内部培训。他给员工定下了一个目标,今年上半年必须完成至少一个AI作品。“就像去外企必须会英语,现在AI就是我们这个行业的新语言。”
为了提高员工学习AI的积极性,他安排了一个公司内部的AI绘图大赛,奖金有一万元。同时,他为公司设立了一个新的职位一一AIO(首席AI官),该岗位的职责主要是帮助公司员工升级技能,更好地使用AI工具。
他始终认为,“人+AI”的模式一定是行业未来的发展方向,AI能提供灵感,取代重复性的工作,但真正的创新必须背后有人来支撑,AI是点,是线,却不会是面。
(应受访者要求,刘琦、张秀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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